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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到村庄里

来源:中国民族报 作者:左中美(彝族) 2019年05月20日 阅读量:

  

  一场雨下到村庄里,它便有了和村庄的事物有关的各种形象。

  雨落在屋瓦上,先是以屋脊为分界,分流到前檐或后檐;之后,又以屋面上每一棱筒瓦的瓦脊为分界,下在瓦脊的左右,落进左边或右边的瓦沟里。前檐下面还有一台屋厦,雨水从前檐檐口跌到厦上,流过六尺长的厦沟,再跌到地上。一间正屋,有多少个瓦沟,落在屋瓦上的雨便被分成多少份,正面织成上、下两道间隔均等的帘子,哗哗地落到院子里,背面则挂起一道高大的帘子。

  雨水从厦檐上落下,正好落在台坎脚下一尺远的地方。不断下来的檐水,在地上打出一排窝窝。各家台坎石脚的下沿上,全都是经年的瓦沟滴水溅上去的泥。泥被雨水溅出去,剩下雨窝窝都是沙状的。待雨过天晴,因着人和鸡狗的踩踏,沙窝窝一点一点地被踩平,直到下一场雨下来,又打一排窝窝。夏天雨水频繁,窝窝便一直在那里,雨水积在一个个漏斗状的窝窝里,鸡就在里面喝水。于是,我奶奶不用再像平日那样单独给鸡备小水槽了。

  雨大的时候,檐下的雨水又粗又急。我们拿了水桶在檐下接水,不一会儿就接满一桶。待傍晚喂过猪食,大锅空下来,我们就把接好的雨水倒进大锅,以备第二天早上煮猪食,省了去村里的水井挑水的麻烦。要是家里还有空着的桶和盆,我们把它们也都接满雨水,用来涮洗东西。对于一场雨的大小,人们常常以瓦檐是否沥水以及沥水的粗细作为横量,“瓦檐都没沥水”,那就是小雨了。

  相较之下,草屋比瓦屋要难下水,厚厚的草檐自己先吸了许多水。一场雨下来,瓦檐的水来得快,停得也快,雨一歇,檐水也就歇了。草屋檐则不然,雨下了半晌,檐上才慢慢沥下水来,落水也不若瓦檐的落水成一排帘子,而是千针万线、细细密密的,像母亲纳的鞋底上的针脚。待雨收住后,草檐的滴水仍要淅淅沥沥地落上半晌。傍晚,雨停后,奶奶去圈里喂猪,身上仍要披一块塑料布,因为猪食槽就支在檐下,草檐上的滴水一时停不了。雨过天晴,屋瓦上的雨很快被晾干了,而草屋檐上第二天还有极淡的雾气在太阳下升起。

  雨下在村中古井头上的那棵大青树上,在万千树叶上打出一片沙沙声。细密的雨水在茂密的叶片间滑落后,密集地跌向地面,跌在那些突出在地的树根上,树根间的泥地上,水井前的石板上,交织成一片滴嗒声,似乎要把时间以及整个村庄就此凝住。

  雨落在井旁的那盘石碓里,很快就积满了椭圆形的臼窝。此后好多天,村里的狗都可以在里面喝水。雨落在井前方形的饮牛池里,快满的时候,水从右下角上事先留好的口子溢出去。雨下在村路边阿五哥家院子中的木水槽里,木水槽的中部飘了一下弯,槽里的雨水于是也跟着飘了一下弯。雨下在小二妹家门前的废轮胎里,在里面积了一弯清亮的月芽儿。隔壁的表叔放牛回来,雨水从他的笠檐上、蓑衣上滴滴嗒嗒地往下沥。他的两只胶鞋里灌了雨水,每迈一步,鞋子便嘎吱嘎吱地响,随着那响声,不断地有红色的泥水被挤出来。

  雨水落到每一个低洼的地方,积成洼,汇成流,顺着村中的每条溪沟往村下流去。这些流淌的红色泥水上面,飘浮着牛屎和马粪,混合着秸秆、树叶、杂草,有时还会有一只破胶鞋或几个旧玻璃瓶。我们光着脚、戴个旧草帽,去箐沟里踩水,捡拾雨水带来的好玩的东西,看路上两沟箐水汇成一沟,轰轰隆隆地向着大地的深处跌去。

  其实,一场雨的样子,就是一个村庄的样子。每一场雨,都写满了村庄的各种物事。雨下得细小,人们称它为牛毛雨;雨下得又重又急,人们说这雨就像老二叔的脚步;雨下了三五滴就收住,人们说它就像哭娘(专门替人哭丧的人)的眼泪。

  一场雨的性情,无声地应和着大地上不同季节的气息。

  春雨轻细,悄无声息。春天的雨,是草色遥看,是绿上柳梢,是随风入夜,是润物无声,是桃花渐放,是梨花洁白。春雨的轻细,常常不够人戴顶斗笠,编个柳条帽子往头上一顶,它便湿不到双肩。春雨经不住细看,你一细看,它便收住。

  夏雨繁茂,如织如丝。许多时候,早起才下了一场雨,早饭后天晴了,到了傍晚,一场晚雨又下来了。还有更多的雨来自夜里,乘着夜色,绵密地落进广袤的村庄和大地。庄稼们生长的步伐应和着雨水的节拍,地里的苞谷、豆子、向日葵、稻子在雨水里哗哗地生长。院角的南瓜藤蔓头天爬上柴垛,过了一晚,就搭到旁边猪圈的草檐上;一个星期前开的瓜花,结成了盅子大的嫩绿小瓜。八月的田埂是一支清香的歌谣,从碧绿的田埂上走过去,除了细密的虫鸣,还有带着雨水气息的稻香。山地里的向日葵一行行开出灿烂的花盘,像一行行簪在夏天大地上的美丽花簪。

  秋雨缠绵,常常在九月徘徊,人们叫它“九黄雨”。九月渐近尾声,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收获,雨在这时候来了,淅淅沥沥,在村庄的大地盘桓。人们焦急,怕豆子要烂在地里,怕这雨水影响了稻子的饱满。被雨淋湿的衣服晾在檐下,过了两三天还是阴潮的。丢在床下的旧胶鞋里长出了绿霉。掉在檐下角落里的几颗豆子,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拃高的豆芽。人们依着祖祖辈辈传下的经验,紧张地掐着时间。果然,黄雨不过九,过了八九天,雨脚渐渐收住,天空一天天晴朗起来。还好,地里的豆子受损不算太大,田里的稻子也还好,再过一周,便现出了明媚的秋日。赶着这晴好的秋日,人们欣慰地走进了又一轮挥汗如雨的收获期。

  冬雨是难得请来的客人。庄稼收获之后,趁着雨水留在地里的潮气,小春的豆麦和红花紧接着耕播下地。十天半月后,大地上便现出一片片极浅淡的绿来。多数时候,天空晴朗高远,若一面蓝色的湖水。地里那层薄薄的绿起到一拃高便停在那里,久久没有动静。一月、两月,终于,一场轻悄悄的雨水在夜里来临,降临到村庄的大地上。这一场雨水之后,地里那层眼看着就要落回去的薄绿便迅速地繁茂起来,在冬日晴朗的阳光下,将村庄重又包围在一片安详的绿色里。

  资料来源:中国民族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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